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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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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日後, 陳府

申牌時分,正是酷暑難當, 偌大的陳府靜悄悄的, 無一人在外行走,花園子裏的月季被曬蔫兒了,紛紛垂頭喪腦起來, 兩只肥貓這會兒躺在廊子上,也懶得去池子裏逗紅尾鯉魚玩了。

花廳口擺了幾把方凳和一張桌子,桌上擺了各色酒菜, 兩個王府侍衛手持大蒲扇, 一邊扇涼, 一邊閑侃,靜等著下班兄弟換守。

外頭奇熱無比, 花廳卻涼爽得很。

正中間擺了只老大的青花瓷缸,裏頭是切成豆腐塊般的大冰, 原先用作會客的廳子, 如今儼然成了間靜雅繡房,遮擋的折疊屏風、拔步床、梳妝臺等家具全都搬了來, 在那隱蔽的角落裏還有只黃花梨木的馬桶。

玉珠這會兒焦急得在原地來回擰,手裏攥著把小香扇,使勁兒在臉上扇, 屋裏不熱,可她心裏熱。

距離她被崔鎖兒送回陳府,已經過了足足五天。

陳硯松和崔鎖兒關系好,王府那邊有崔總管照應著, 福伯和璃心暫拘在廂房, 吃喝上沒受委屈, 她暫不擔心,真正讓她擔心的是吳十三。

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。

這幾天她壓根沒睡幾個安穩覺,每回剛閉眼,要麽夢見她又被魏王施暴,要麽夢到吳十三被人砍得七零八碎,醒後心慌得不行,最後索性獨坐到天明,反覆安慰自己。

沒有消息,就是最好的消息。

玉珠雙手按在冰塊上,試圖用極端的寒涼讓自己冷靜些。

這時,她聽見外頭傳來陣吵雜的男人說話和腳步聲,扭頭一瞧,原來是陳硯松帶著他的狗腿子們來了。

天太熱,陳硯松穿著單薄的方領寬松長衫,手裏拿著把折扇,側身指揮下人們將一個個食盒拎過來,他滿臉堆著笑,頷首給門口的兩個護衛見禮,折扇掃過滿桌的珍饈,神采奕奕道:“這些都是在下從天然居定的,有蒜蓉砂鍋魚、螃蟹餃子、蜜汁藕片、白切雞,還有兩壺花雕酒,二位軍爺莫要嫌棄哪。”

那兩個侍衛忙笑著還禮,大手一揮:“二爺太客氣了,這幾日咱們兄弟們在府上叨擾,您不僅備下精舍美食,還時不時地打賞,洛陽城再沒有像您這般量大豪爽的爺了,您盡管進去探望夫人,早先崔總管就交代過了,不許咱們為難您。”

“成,那在下就進去了。”

陳硯松一笑,拎著只食盒,掀起下擺進了花廳。

玉珠見這賣妻求榮的雜種進來了,頓時抓起塊冰,朝他砸去,喝了聲“滾”!

陳硯松身子一偏,正巧躲過,嘆了口氣,默默地將飯菜從食盒裏端出來,一道道布在桌上,這幾日他每每來此,都會被她辱罵打砸,早都習慣了。

“過來吃些罷。”

陳硯松立在桌前,人不動,眼睛瞟向不遠處的玉珠,“都是你愛吃的菜,我還特讓人買了些新鮮的葡萄。”

葡萄……

玉珠心裏一咯噔,那天晚上十三給她提了一籃子葡萄,說是從鄯善運來的。

一晃神,玉珠就不受控制地落淚了,她沒哭出聲,咬牙切齒地瞪著陳硯松,直把這無恥的人瞪得不自在了,低下頭了,才恨恨地說:“我還敢吃你送來的東西麽?拿走。”

陳硯松緊抿住唇,沒敢回嘴。

這幾日玉珠沒有吃過一口他送來的食物和水,都是吃門口那倆護衛吃剩的,用她的話說,這樣才能確保沒被投毒。

夫妻一場,哪知最終生分到如此地步。

陳硯松嘆了口氣,快步走到門口,強行將侍立在外頭的良玉拉進來,殺雞抹脖子般給良玉使眼色,壓低了聲音:“你素日和她好,去勸她吃點熱乎的,不然這酷暑裏人要扛不住的。”

良玉本就生的圓潤豐滿,這會子臉蛋兒紅撲撲的,像剛蒸熟的芙蓉糕,她忙往回扯自己的袖子,輕跺了下腳,“奶奶估計恨透了我,怕是一眼都不願見我,萬一惹她生氣了,犯了那種病怎麽好?您何必將我拉過來。”

陳硯松揚起折扇,瞪大眼恐嚇:“你去不去?”

良玉剜了眼她二爺,唯唯諾諾地挪過去,時不時地偷偷瞄玉珠,舀了碗湯,雙手捧著端過去,屈膝給玉珠見了一禮,笑道:“奶奶,今兒實在是熱,後廚熬了些酸梅湯,您嘗嘗罷。”

玉珠冷著臉轉身,輕搖小香扇,一句話都不說,就死盯住良玉。

良玉被看得渾身不自在,噗通一聲跪下,將瓷碗放在地上,咚咚磕了兩個響頭,頓時哭花了臉,雙手合十捧在胸前:“奶奶,您是仁厚的菩薩,最能體諒我們這些身不由己的下人了。”

“怎麽,我若是不體諒,就不仁厚了?”玉珠冷笑著打斷良玉的話。

良玉銀牙咬住下唇,拼命的搖頭:“不不不,奴的意思是,奶奶您……”

“不要叫我奶奶。”玉珠再次打斷這女人的話,盯著她,手卻指向陳硯松,“我早都同他和離了,姑娘這聲奶奶,妾身實在當不起哪。”

良玉痛哭出聲,雙手左右開弓,扇了自己十來個耳光,那嬌養得白嫩的小臉頓時紅腫起來:“夫人,奴婢知道如今說什麽您都不會原諒奴了,奴也知道自己辜負了您往日的恩情,這些天恨不得尋根繩子吊死,只是死前定要在您跟前表一表冤屈,實在是二爺他……”

說到這兒,良玉捂住臉泣不成聲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。

“瞧瞧。”玉珠拊掌冷笑:“我這個受害者尚且沒敲登聞鼓喊冤,你這個幫兇倒先叫屈了,還給我交代下一條命,我若是不體諒你,豈不是要逼你去上吊?”

良玉急得跪行了幾步,頭搖的撥浪鼓似的:“不、不是的夫人。”

“良玉啊。”玉珠搖頭嘆了口氣:“我是遠嫁來洛陽的,人生地不熟,陳府遍地都是勢利眼,每個人恨不能揣一百八十個心眼子,只有你跟我掏心掏肺,我丟了孩子,鎮日介魂不守舍的,你外替我盯住陳硯松,內替我料理好家務,我以為你是好的,真把你當妹妹般看待。”

聽見這話,良玉羞愧地低下頭,啜泣不已。

“你從小伺候二爺,心更向著他,也能理解。”

玉珠緩緩走到良玉跟前,用小香衫抵在女人下巴,迫她擡起頭來。

“只是做人可不能沒有丟了起碼的良知和德行,那天在觀裏,你明明有很多機會暗示我,可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,不要再說什麽被逼無奈,都是女人,你心裏想什麽,咱們彼此清楚。”

良玉此時滿頭熱汗,半張著口,怔怔地望著玉珠。

玉珠毫不留情地揭破:“人心隔肚皮,總要經歷點事,才能看出這顆心到底長什麽樣兒,你真的讓我見識到什麽叫做大奸似忠,現在回想一下,我和陳硯松感情好的時候,你盡心竭力地侍奉,當我倆開始出現隔閡時,你立馬在我跟前提起陳硯松私下去百花樓找雲娘子的事,不得不說這手真高明,你哥哥阿平是陳硯松的心腹,陳硯松一直在外頭和各路女流鬼混,難道你哥就沒在跟你透露半句?你明明什麽都知道,卻什麽都不同我說,好啊,隔壁大嫂子被攆出陳府,我和姓陳的和離了,內府空出來了,你李良玉這時候站出來,掌了對牌鑰匙、管了內宅,儼然一副當家奶奶的模樣了啊。”

玉珠拊掌,豎起大拇指:“從前我總以為外頭的難纏,沒想到家裏的才是厲害哩。”

這番話,直將良玉說得臉色慘白,她呆若木雞地搖頭,忽然手舉起來發誓:“夫人,奴婢真不是您說的那樣啊,奴婢絕不敢妄想任何名分,奴婢敢發誓。”

玉珠冷笑了聲,用扇子按住良玉舉起的手,眉梢一挑:“既然你做了初一,我不做十五也不太合適對不,你說不敢妄想任何名分,那行,現在就發個誓,今後不會做陳硯松的妻、妾,甚至通房,否則全族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
良玉完全被架在火上烤了,手舉也不是,落也不是,顫聲起誓:“奴婢李良玉發誓,將、將來絕不……”

剛說到這兒,良玉忽然呼吸短促起來,喉嚨裏咕咚一聲,哇吐了口血,軟軟癱倒在地。

一旁的陳硯松見狀,一個健步沖過來要扶,可對上玉珠那雙清冷的眼,他又不敢了,雙臂垂著立在一邊,尷尬地笑道:“你何必嚇唬她呢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玉珠款款落座,自顧自地舀了碗酸梅湯,呷了口,笑著問陳硯松:“你怎麽說呢,將來是娶她當正房?還是讓她做姨娘呢?”

陳硯松忙否認,單膝跪在玉珠腿邊:“她不過是個賤籍丫頭,如今家裏著實是沒人了,用她趁手罷了。”

玉珠笑笑,看一眼良玉,又看一眼陳硯松,譏諷:“不愧從小一道長大,蓋一塊被子的好主仆,但凡你們敢作敢當,我還佩服你們一二。”

陳硯松狠狠心,雙手舉起,發誓:“我陳硯松絕不可能娶李良玉為妻,也不會納她為妾室,一點名分都不會給她,否則就叫我親生的女兒不得好死。”

這話剛說完,良玉身子猛地一顫,直勾勾地盯著陳硯松,又吐了口血,這回真真正正地給急暈了過去。

陳硯松急切地湊近玉珠,手捂住心口:“這下你信了吧,別胡思亂想了,好不好?”

“哼。”玉珠白了男人一眼,不依不饒地剜心刺骨,譏諷道:“你何必將我的女兒拎出來發誓,有種用你爹娘起誓啊,哦,我忘了,你爹爹前不久剛被你咒了一回,而今用不成了。”

陳硯松氣得七竅生煙,站起來怒視玉珠,“從前你是那麽的溫柔和善,如今怎麽變得如此尖酸刻薄。”

玉珠翹起二郎腿,上下掃視男人,嗤笑數聲:“瞧瞧,你這種害兄棄女、賣妻求榮的惡人都能挺著腰板、風風光光地活在人前,怎倒不許我這個受害者說幾句實話了?嫌難聽你滾啊,我又沒請你來。”

陳硯松只覺得心口子疼得厲害,揮了揮手,讓下人進來將暈倒的良玉擡出去,他捧起瓷盆,咕咚咕咚連灌了十幾口酸梅湯,才勉強將火氣和憋悶壓下去,垂頭喪氣地坐在圓凳上,拼命地搖折扇,足足搖了有一盞茶的功夫,這才冷靜下來。

陳硯松起身走到玉珠跟前,警惕地朝後看了圈,見外頭的護衛正開心地大快朵頤,他這才敢壓低聲音,說道:“頭先的事是我錯了,你就算打我罵我,我都認,只是玉珠哪,咱這時候一定得冷靜下來,分析清楚形勢,你那晚將王爺刺傷了,這事原不大,可偏偏有人恨你,想要借朝廷的手滅了你滿門。”

玉珠斜眼瞪向男人,嘩啦一聲打開小香扇,擋住自己的口鼻。

陳硯松見女人這般嫌惡,簡直心痛如絞,嘆了口氣,接著道:“戚銀環那晚摸進外宅,給王爺下了要命的蠱,弄得王爺昏迷了好多日,得虧有前太醫院院判杜朝義老爺子在,這才保住性命,方才我得著信兒,王爺晌午醒了一刻,好人吶,你真要聽我一句勸,且不說王爺手裏攥著咱們女兒的下落,你傷了他,總要上門給他磕個頭道個歉吧,行,就算你長了對黃金般的腿,跪不下去,你也得為你們袁家闔族著想吧,戚銀環那個女人奸詐刁毒,做事一點紕漏都沒有,我是說萬一啊,萬一她反咬一口,說你那晚上故意往碎瓷片上抹毒害王爺,那該如何?所以我建議,說什麽你都得跟在王爺身側,他病著,侵犯不了你,你給我點時間,讓我整點戚銀環下毒的證據出來,這回徹底將這小賤人摁死。”

玉珠皺眉,什麽下毒、什麽杜老爺子,這男人說的事太詭異,她一時間還沒捋清楚。

“戚銀環?”

玉珠一把揪住陳硯松的衣襟,冷聲逼問:“那晚我不是讓你去找戚銀環,讓她趕緊去益陽縣救吳十三麽?你沒去?”

“我去了。”陳硯松又妒又氣,“我真的讓戚銀環去救姓吳的了,後面我還另派了些身強體健的家仆趕去益陽縣。”

玉珠急得心狂跳:“那為什麽戚銀環不在益陽縣?還有,她怎麽去毒害魏王了呢?可見你又說謊!”

陳硯松素來嘴巧,這會兒忽然笨拙了,手亂揮舞,臉憋紅了:“這個……我已經跟守城的軍將查問清楚了,那晚她先出城,後面又折回來,哎呦,這裏面的事太覆雜,一時半會跟你解釋不清,左右你就聽我的,等王爺醒了,務必去跟他道個歉、服個軟,旁的不用你操心。”

“你還想出賣我。”玉珠恨得用香扇使勁兒打陳硯松的頭,如此還不解恨,上手撓他的臉,不住地咒罵:“禽獸不如的東西,你等著,等吳十三回來,我一定讓他殺了你。”

陳硯松受了這半天的氣,這會兒著實憋不住了,發狠道:“你還說你和他沒私情,左一句吳十三,右一句吳十三,我告訴你,他死定了,你等不到他了!”

就在此時,外頭忽然傳來陣辟裏哐當聲,緊接著,一股亂糟糟得呼救聲響起。

而門口那倆護衛似乎看到什麽可怕的人和事,急忙翻找兵器,不住地扭頭朝裏喊:“二爺,快、快,他來了!”

陳硯松大驚,下意識張開雙臂,擋在玉珠身前,忙高聲問:“誰來了?”

話音剛落,就傳來那倆王府侍衛淒厲得慘叫聲,緊接著,半掩的門咚地一聲被人從外頭踹開,沖進來個甚是俊美的男子。

吳十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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